难忘寄园情 谢稚柳 我的故乡是常州。在那里,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。我的老师钱名山先生,当时住在常州东门外的白家桥,在他的那个离他家不远的小花园──寄园里给我们讲课。 我刚去寄园读书的时候,那儿有几十个年龄不一的学生,在我的记忆中,钱先生从未疾言厉色地呵斥过我们。每次讲完课,他便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去,面壁做他的学问。他对我们作文的要求极严格,每隔一周,就给我们列出一串题目,其中有诗题,有文题,还有赋题。倘如谁作文马虎,他是决不轻放过的,马上把你叫进书房谈话。所以,每次做作文,我们是不敢敷衍的。 在同窗中,我的作文常常得到他的赞许。严师的赞扬,对我来说,不能不说是莫大的荣耀。那时,我不过十来岁,毕竟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。平时,我稍有空闲,便去园里捉虫、逮鸟、扑蝶。有一回,正是蟋蟀登场的时节,一声声清悠悠的鸣叫,对我有?多大的吸引力呵!那天,因为要到园里捉蟋蟀,匆匆忙忙地把作文交给了钱先生。谁知,正当我捉得高兴的时候,钱先生把我叫去了。我胆颤心惊地走进了他的书房,低?头,一声不吭地站在墙边。我明白,等待我的将是什么。出乎我的意料,钱先生并没有严厉地训斥我,而是把我拉到他的身旁,那只瘦削的大手轻轻地抚摸?我的头,温和地问道:「近来你读了些什么书?」听了先生的这句话,我感到心跳耳热,只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:「最近,我在捉蟋蟀。」钱先生语重心长地说:「要把文章做好啊!」话虽然讲得并不响,可是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坎上。我站在这位好学不倦的先生面前,感到惭愧、后悔、懊丧。从这以后,我再也不敢怠慢,每天都认认真真地用心读书。 少年的读书生活富有童话的色彩。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,我们这些学生便络绎不绝走到钱先生的书房门前,围坐在他的周围。在那星月交辉的夜晚,先生跟我们天南地北地聊起来,彼此不分长幼,促膝长谈到深夜。从先生那儿,我们听到了许许多多前所未闻的传说、神话、故事,上下五千年,纵横九万里。他那娓娓动听的讲述,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又一个新奇的境界,使我常常在梦中去那儿漫游。有时候,钱先生还让我们做些猜谜一类的游戏,在这些游戏中往往蕴寓?不少知识和哲理。这种愉快的读书生活给了我许多智慧和乐趣,使我永远忘却不了。 钱先生熟谙每一位学生,连我从小喜欢涂涂画画的「癖好」也知道得清清楚楚。他经常让我去他的书房里玩,每次都给我变戏法似地找来好多他珍藏?的古代字画和一叠叠当时印刷出版的画片、画册,允许我一件一件地欣赏、临摹。从那时起,我迷上了画画,也爱上了我们国家这些悠久的文化艺术,一座辉煌宫殿的大门,在我的面前缓缓地打开了。 有一次,我带了自己画的一幅梅花去请教先生。钱先生看了我的这幅国画后,沉思了片刻,慢慢地对我说:「你画的这幅梅花图太散了,没有疏密感。要知道,哪里疏,哪里密,这在画画上是很重要的呵!」寥寥数语,却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我学画中的不足之处,使我茅塞顿开。以后,我每次画画,落笔之前,总要先打个腹稿,该疏则疏,该密则密,心中有数之后,才放笔驰骋。直到今天,我作画前还常常记起钱先生当年的这番教导。 还有一次,我诗兴大发,一连写了十多首诗,分赠给我的同学。先生看了我的诗,并没有批评诗的好坏,只是淡淡地笑道:「标榜!」这句揶揄之语,却使我感到悚然。先生这种发人深省的教导和爱生之情,五十多年来一直鞭策?我多读书,多画画,多多地吸取祖国传统文化艺术的丰富营养。 1944年,钱先生在上海去世了。那时,我正在重庆,关山遥隔,难寄我悼念之情。我伫立山城,遥望远天,眼前惟有那飘游不尽的茫茫白雾……后来,我回到上海,先生的灵柩已经运回故乡常州。我一直不曾有机会去故乡祭扫先生的墓,去探望那留?先生书声笑语的寄园。记下这段回忆,权作献在先生灵前的一瓣心香吧! Tags:难忘,寄园,课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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