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草原散章》 楚楚 只管欣赏大地,可不要想去占有。 ——梭罗《瓦尔登湖》 胖草 草是群居的族类。 草是草原世袭的土著。 要是不以草为灵魂,草原还成什么草原呢? 天空在草面前是屏息低眉的。草原上天有多大,草就有多广。天空只像是草原的一件总不合体的蓝绸衣。草的长大在与天空赛跑,草赢了。绸衣接了又接,还是捉襟见肘。草愿意穿风和日丽,天就晴;草愿意穿雨雪风霜,天就阴;草愿意什么也不穿,天就只好走开,那是夜里。反正得由着草的性子来,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。 草折服的是牛羊。 每株草都是牛羊家族的童养媳,早有婚约在的。牛羊不论长相年龄一律有权采摘草们的初夜直至一生。牛羊随兴所至的嘴唇吻到谁就是谁了,那里就有一场闪电式的婚礼在举行。这时候,每个在场的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草的性感和快感。它们是欢欣的,一点都没有痛苦的表情。反正几天之后又是一株好草,又可再嫁一只好羊儿。没有被牛羊青睐的草,就有了女孩子过了婚嫁年龄还待字闺中的焦虑与惶惑。草原上草的生长就只为了这“一世情缘”。 草原上的草是胖的。 让人以为误入唐代的宫廷。这里的草都叫杨玉环,丰腴、嫩泽,充满肉质的诱惑。因为牛羊可不“好细腰”,它们有着百千万亿的选择。叫赵飞燕的草,它们连闻都懒得闻一下。 草原上的草才是真正的草绿色。 不是都市工业污染的灰绿;不是乡村农业污染的土绿;不是园林移来植去的生绿;也不是尘埃与人眼中疲惫不堪,下过一千次水,褪过一百次色的旧绿。 那是一种灵醒的绿,一种每个毛孔都会出油的绿,一种恣情率性、肆无忌惮的绿,一种看一眼就会让人心旌摇荡的绿,一种整个生命都跃跃欲试地要从绿色中挣脱出来的绿。 没有什么地方的草会比草原上的草更像草。 草原是草的天堂。 草原是爱草人心灵的故乡。 浓花 草原上的花不比草少多少。 有些季节,有些地方,花比草还多。 草原上的花从来不用“朵”或“片”做量词,它们没有量词,因为它们多得就像夜空里的繁星,无法用量词来限定。 草原上的花从来没有名字,就像海洋里的水滴,谁会在乎它们分别叫什么名字呢? 草原上的花不论形状,因为它们实在有太多的形状。许多形状怪到让人几乎要怀疑它们是别的什么生灵,借了花的名字来投生。 草原上的花有太多颜色,比画家、比人类、甚至比神仙所能想象到的色彩还要多得多。 草原上的花不香,因为对它们来说,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。香味对它们来说是俗气的,附加上去的。它们有自己的体香与心香。它们就要花着自己的花,叶着自己的叶,美着自己的美。 草原上的花也会死去?美人要迟暮,花要凋零,反而使她们的更加庄严。只是看花们咄咄逼人的气势,野性十足的生命力,总觉得即使是最残酷的杀手也奈何它们不得。即使是牛羊也舍不得放它们走的。花是牛羊的精神食粮,牛羊对花只使用视觉和嗅觉,对草才用牙。原来牛羊也会务虚的。 因此,我可不可以这样想:一年里大多数的时候,花们是开着的;进入冬季,也冬眠,只是先把花衣裳脱下来睡一小会儿。花魂是醒的。来年一开春,披上衣裳开着的还是它。因为它们是大自然自己的花,是大自然亲自生下来的。属“哺乳植物”,而不是人工用种子栽培出来的“卵生植物”,更不是移植、嫁接出来的“试管植物”。它们与土地是息息相通的,连花茎下的泥土,连花瓣上的微尘,也是花的一部分。 草原上没有“野花”这个词。一个个蒙古包就卧在草原上,已不仅仅是“后花园”,而是就在花园中,谁还用得着在自家养花呢?花盆里养花侍草是难得见到花草的“穷人”家的事,牧民就是“花园主”,或者说不是大自然种了花草,而是花草栽中了蒙古包。反正只要牧人高兴,花草又没有异议,牧人完全可以衣花食花住花行花,成为花翁花姑花仙花神。 草原上的花究竟有多美,人类只能词穷。因为任何形容词都会弄脏它们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,那就是:它的美总是与纯洁、善良、真诚、欢乐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站在一起的。 草原上的花,即使把它们直接移植到天堂上去,也——毫无愧色。 瘦菇 菇老是踮着脚尖,像芭蕾演员。 细致苍白的肢体有着一种妩媚的“瘦”。 特别在雨后,或是晨露未去的时候,它们都有着湿湿、嫩嫩的光,那种圣洁的稀世之美,使人怀疑它们究竟是蘑菇呢还是仙界的灵芝,或是“沼泽诸神的圆桌”,再或者就让人想起前世与某人共伞的日子里那一柄听雨的油纸伞。 其实它们即使踮起脚,也还是比草矮,但它们即使比草矮,也还是藏不住的。这世界,谁也藏不住。据说藏着菇的草丛有一圈偏暗的草色,叫“蘑菇圈”,指引着人们找到并采摘它们。菇宁愿中自己的圈套?采下来的菇像一片一片的嘴唇,失血的、苍白的、还有余温的嘴唇。 在草原上我只能闪闪跌跌地走,生怕踩在菇们身上。它的弹性的身体,它的一点菇腥味都没有的体香,使我错觉它们好像与人类有着某种血缘关系。摸摸它都感到它的颤栗,让人心中一惊又一痛,早就心怯手软,谁还忍心去采它呢? 某些时刻,最富于人性的有可能是一朵菌子。采下它,就像是亲手杀死了一个人。 梭罗说得好:只管欣赏大地,可不要想去占有。 牛羊吃草,是草原自己的事。 牧人采菇,也是草原自己的事。 没有我们外人什么事。 远虹 虹是雨后出门最早的人。 虹是松松别在天空浴后长发上的一枚七彩发夹。 虹为天空画了一道柳叶眉,霓画了另一道。 是虹的出现,把天空搬到我和它的中间。 虹在的时候天很高。 虹是大地和天空之间的软桥,云和草地是桥下的流水,人和牛羊是水中的石头。只有一些更精细的精灵,才能在“桥”上来去。 似乎有几千年没见过虹了。 孩子们见得多些,因为虹是他们梦中的滑梯。虹尽量弯下腰来与孩子们对话。大人看不见,是因为楼太高情太浊人太忙,忙乱于冷暖温饱喜怒哀乐,忘了去看日月星辰鸟语花香。只能隔着窗玻璃去摸索四季。何况虹呢? 虹,真的已经是与我们的眼和心相疏远的一件事了。 在草原是骑在飞奔的马上看虹。 虹的浮力、地的浮力、马的浮力,让人也浮起来。虹便出没左右前后,虚虚实实,捉摸不定。一会儿如缰牵在手中;一会儿如已练到“绕指柔”的利剑斜挂胯边;一会儿如丝巾缠绕颈上;一会儿又如裙带系在腰间。渐渐地,虹头虹尾淡作无色,直到淡成一截空白,真是惊“虹”一瞥。比昙花长,比爱情短。一如打淡的水墨花颜,令人回味不尽。 雨走后,虹走来。 没有雨的日子它在哪里?莫非虹便是在天界的隐士,只在篱前采菊时才偶尔现身?那么霓就是虹的孪生姐妹吗? 梭罗称瓦尔登湖为:“神的一滴”。 我说草原上的虹为:“神的一瞥”。 诗人却说:我们只是偶尔出现在我们终将消失的地方…… Tags:草原,散章,课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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