界碑 王晓廉 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, 但愿它不是真实的。 ——题记 从东往西数,是十二块长满苔藓的界碑。 从西往东数,也是十二块长满苔藓的界碑。 十二块界碑埋在这高原山脉的一座座积满冰雪的山脊上,像十二个高过茫茫岁月的忠勇士兵。 这条山脉有多长?他也说不清楚。他只知道两匹军马轮换着骑,来回要走一个多月。而且,要选在天气最好的夏季。 其实,所谓夏季,不过是山谷底下开放出一片片永远长不大的小花,山涧里流淌着冰雪融化成的细细泉水。但在那遥远的山脊依然堆满常年不化的冰凌和积雪,在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,山风吹过山脊,风雪立刻弥漫开来,形成一个寒冷的短暂的冬季。 他牵着马,领着另外两名牵马的士兵,向绵长陡峭的雪山爬去。他那被风雪吹打得黑红的脸庞,刻满了坚毅的皱纹。一圈浓黑的络腮胡须,掩盖他真实的年龄。 他的领章已磨掉了光泽,军装也被风雪涮得泛白,如同脚踩的皑皑白雪。 他是个很少有人知道名字的边防站站长。任务就是每年踏查一次界碑一—自己管辖的十二座界碑,并且庄严地记载下来,留给永不磨灭的历史。 稀薄冷凝的空气,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尽管如此,他依然领着两个战士向山脊爬去。渴了,就捧一把积雪扔到嘴里吞化。 哦,就是这样牵着军马踏查,已经走过了二十几载岁月,抚摸了二十几遍界碑。他已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成一个中年。尔后,他还不知要再沿边境线走过多少春秋? 马儿打着响嚏,累得蹄子直打滑。人也乏了,帽檐上挂满了霜花。于是,他们坐在一座背风的山崖下,点燃了一堆篝火。松开缰绳的马匹,自由自在地啃着石缝间的青苔。 他背依石头,眯缝着眼睛像要睡熟,心,却在驰骋:来过几次调令,说要调自己去内地,再派一个新站长来接替自己,可新站长从未露个人影。——有谁愿意到这杳无人迹的鬼地方,成年累月面对风雪。于是,他就一年年的留了下来,继续荣任这芝麻大的边防站长…… 是人拉着马?是马拽着人?人马终于一齐爬上了雪山脊背。但呼啸的风,狂舞的雪,却在时时刻刻赶他们离开这个冰雪王国。 山脊,被积雪厚厚地包裹着。两个士兵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巡查,但瞅着四处几乎都是一样的峰头与白雪,却记不清界碑究竟埋在哪片冰雪之下?其实,即使知道,又能怎样?明年踏查前,他们将和以前的士兵一样服役期满,离开风雪边境,回到温暖的故乡。只有他这位边防站长,肩负着不可推卸的重责,只有他,目光如锐利的鹰隼。此刻,他用双手使劲地在厚厚的积雪里扒呀扒,扒呀扒,终于露出一块经过雕琢的界碑。他赶紧用衣袖轻轻拂掉冰屑雪粒,显出“中国”两个大字,映耀着蓝天和白云。 他和士兵,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,一步步向后退去。接着并拢脚跟,举起右手,向界碑,向祖国,庄严地敬个军礼。然后,用冻僵的手捏住笔,在《踏查日志》上记下今天的日期。 站在山脊,眼前是异国莽莽苍苍的冰峰雪岭,没有苍鹰,没有奔鹿;身后,是祖国苍苍莽莽的冰峰雪岭,也没有鹰飞和鹿鸣。但他知道,远隔无数座雪山之后,有着自己熟悉的欢快歌声、绿色牧场、雪白羊群…… 马背驮着夕阳,隐进了镶着红色弧线的雪山缝隙,一片浓重的晚霞染红了山山岭岭的积雪,红得热烈,红得悲壮。他眯缝着眼睛,没有说话,默默地牵着马向山下走去。他觉出寻找一块界碑,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敏捷、轻松了。他担心,自己一旦猝然倒下,界碑会不会从此埋在积雪里,再不见阳光? 马蹄敲打冰雪,清脆而悠长。明天,他们将再越过无数座雪峰,去寻找另一块界碑…… 【赏析】 无怨无悔的担当 胡景敏 界碑是国家的尊严,是踏查者的责任。在茫茫雪原,他们走过茫茫的岁月。一个边防站长的故事讲述着真正伟大的精神。 在漫长的国境线上,在莽莽苍苍的冰山雪岭间,两三个黑点在艰难跋涉,他们是踏查界碑的军人,他们的责任联系着国家民族的尊严,一定程度上每年一度的踏查就是一次庄严的国家仪式。《界碑》写的就是这样一次踏查行动。 文章开头:“从东往西数,是十二块长满苔藓的界碑。 从西往东数,也是十二块长满苔藓的界碑。”12块长满苔藓的界碑对我们的边防站长实在是太熟悉了,他已经数了20几遍,抚摸了20几遍。这次他和两个战士又要出发了。在进入踏查前,文章先向我们展示了它的艰难:路途遥远,天气寒冷。接下来散文的主体部分沿两条线索展开,一是对踏查过程的叙述,一是对20几年来边防站长的点滴回溯,后者点缀于前者当中。20年来边防站长的脸上刻满了风霜,甚至掩盖了真实的年龄;他经常想起家乡熟悉的欢快歌声、绿色牧场、雪白羊群;他也曾接到过几次调令,但因为没有新人接替,还是年复一年地留了下来;“他还不知要再沿边境线走过多少春秋?”当我们看到这一次的踏查,也就不难想见以前的20余次和以后的不知多少次:一样的寒冷、缺氧,一样的风雪交加、饥渴劳碌。但是,每找到一块界碑,向祖国、向界碑敬礼时,他感到的该是庄严的责任和对责任的无悔担当。 本文在过程叙述中充满了复杂深沉的情感,抒情风格含蓄蕴藉。 Tags:王晓廉,界碑,原文,阅读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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