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距

清晨，与父亲一前一后地走在大街上。两条寂寥的影子，也隔着一大段距离，初开的早霞，沿着轮廓，镀上一抹不相称的绯红。

我抬头，云翳在高处盘结，板起铅色的面孔，唯有遗漏的几块石绿色的空处，像极了颦蹙的黛眉，亦如我如今的神情。

此番独自回老家，原是想要走出几分无拘无束的潇洒，谁知父亲硬要相送。我倔不过他，脚一跺，大步疾行，把偌大的行李箱留在后面，像一阵不羁的风。他不动声色地把箱子扛起，我瞥见他的身影，略微佝偻若耕地的犁，如何赶也追不上洒脱的风。

坐 上专门前往站台的巴士，他吃力地把行李拖上车，一步一步地挪过来。见我已经拣了张单人椅坐下，他便停伫于和我并排的双人座前，把行李箱抬起，箱子压着他摇 晃了几下，但他很快就稳住了重心，咬牙向上一推，箱子终是稳置于架上。他拍了拍手，如释负重，屈膝扎倒在靠近我的座位上。

我赶忙收回眼，车前的树，影子透过窗爬进来，倒影在过道中。树荫婆娑叶如剪，从我这儿刚好到了父亲的脚底，似乎在量度我们之间的距离。

车行驶着，湿云低垂下来，原先的几块淡青也被如幔的层云埋没煞了。我斜眼瞅瞅过道那头的父亲，他的头上仰，靠着椅座，眼微闭着，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齁声，两手却搭在腿上，腿微曲，显得拘谨而乖束。不觉中我已把头伸得很长来看他，没来由地想笑。

车在减速，父亲被惊醒，他的屁股一直没落座，一手撑着扶手，一边探头望向窗外，一边偷偷地瞄我几眼。待到车子停稳，他站起，憋红着脸，用力向上一顶，使劲地拽下了行李。

火车站上，我们仍是一前一后地走着。不过已是他在前，我在后。他不时地从左边回头看我，无奈被扛着的行李箱挡住，他便从右边扭过头来。人群推搡着，我不觉想，再近些，再近些也无妨啊。

雨淅淅沥沥地下着，银丝编织的雾气，斑驳了月台上父亲的身影，渺远了火车到站台的距离。他也许以为我还在生气，不敢靠近，只能远远地、远远地凝望着，在阴雨天中燃起温暖炙热的灯明。

父亲啊，此去，从一条过道，到拥挤阻隔的人群，再到火车与月台，我们的距离或许会越来越远。我却一直记着这一刻的眼神，如那暖得想让人流泪的烛火，紧贴我心。

【教师点评】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