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天同了两孩到西湖山中游玩,天忽下雨。我们仓皇奔走,看见前方有一小庙,庙门口有三家村,其中一家是开小茶店而带卖香烟的,我们趋之如归。茶店虽小,茶也要一角钱一壶。但在这时侯,即使两角钱一壶,我们也不嫌贵了。 茶越冲越淡,雨越落越大。最初因游山遇雨,觉得扫兴;这时侯山中阴雨的一种寂寥而深沉的趣味牵引了我的感兴,反觉得比晴天游山趣味更好。所谓“山色空蒙雨亦奇”,我于此体会了这种境界的好处,然而两个女孩子不解这种趣味,她们坐在这小茶店里躲雨,只是怨天尤人,若闷万状。我无法把我所体验的境界为她们说明,也不愿使她们“大人化”而体验我所感的趣味。茶博士坐在门口拉吸琴,除雨声外,这是我们当时所闻的唯一的声音,拉的的《梅花三弄》,虽然声音摸得不大正确,拍子还拉得不错。这好像是因为顾客稀少,他坐在门口拉这曲胡琴来代替收音朵作广告的。可惜他拉了一会就罢,使我们所闻的只是嘈杂而冗长的雨声,为了安慰两个女孩子,我就去向茶博士兵借胡琴。“你的胡琴借我弄弄好不好?”他很客气地把胡琴递给我。我借了胡琴回茶店,两个女孩子很欢喜。“你会拉的?你会拉的?”你会拉的?”我就拉给她们看。手法虽生,音阶还摸得准。因为我小时侯曾经请我家邻近的柴主人阿庆教过《梅花三弄》,又请对面弄内一个裁缝司务大汉教过胡琴上的工尺。阿庆功的教法很特别,他只是拉《梅花三弄》给你听,却不教你工尺的曲谱。他拉得很熟,但他不知工尺。我对他的拉奏望洋兴叹,始终学他不来。后来知道大汉识字,就请教他。他把小工调、正工调的音阶置写了一张纸给我,我的胡琴拉奏由此入门。现在所以能够摸出夏天确的音阶者,一半由于以前略有摸violin的经验,一半仍是根基于大汉的教授的。在山中的小茶店里的雨窗下,我用胡琴从容地(因为快了要拉错)拉了种种西洋小曲。两女孩子和着歌唱,她像是西湖上卖唱的,引得三家村里的人都来看。一个女孩唱着《渔光曲》,要我用胡琴去和她。我和着她拉,三家村里的青年们也齐唱起来,一时把这若雨荒山闹得十分温暖。我曾经吃过七八年音乐教师饭,曾经用piano伴奏过混声四部合唱,曾经弹过Beethoven的sonata。但是有生以来,没有尝过今日般的音乐的趣味。两部空黄包车拉过,被我们雇定了。我付了茶钱,还了胡琴,辞别三家村的青年们,坐上车子。油布遮盖我面前,看不见雨景。我回味刚才的经验,觉得胡琴这种乐器很不意思。Piano笨重如棺材,viilin要数十百元一具,制造精,世间有几人能够享用呢?胡琴只要两三角钱一把,虽然音域没有violin优美,装配得法,其以音也还可听。这种乐器在我国民间很流行,剃头店里有之,裁缝店里之,江北船上有之,三家村里有之。倘能多造几个简易而高尚的胡琴曲,使像《渔光曲》一般流行于民间,其艺术陶冶的效果,恐比学校的音乐课广大得多呢。我离去三家村时,村里的青年们都送我上车,表示惜别。我也觉得有些儿依依。(曾经搪赛他们说:“下星期再来!”其实恐怕我此生不会再这三家村里去吃茶且拉胡琴了。)若没有胡琴的因缘,三家村里的青年对于我这路人有何惜别之情,而我又有何依依于这些萍水相逢的人呢?古语云:“乐以教和。”我做了七八年音乐教师没有实证这这句话,不料这天在这荒村中实证了。 Tags:山中,避雨,课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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