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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也夫《细菌的启示》课文原文阅读

日期:2015-5-20 10:17 阅读:

   郑也夫,1950年盛夏出生在北京,也许因盛夏所生,注定他一生要以暴热的态度,对待社会生活中阴冷的地带,1968年,文化大革命当中,郑也夫从北京第八中学毕业,北上黑龙江建设兵团852农场务农,当过农民,八年半后返回北京,后考入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,1979年,郑也夫马不停蹄,跳跃式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所,攻读哲学硕士,八十年代中期,郑也夫奔赴美国,攻下'丹佛'大学社会学硕士 ,取得双硕士,1998年,郑也夫教授定居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,毫无变化的是,郑教授对社会生活的杂质,仍然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认识细菌

  现在我们正在遭遇一场特殊的战争,它引起关注的程度已经不亚于伊拉克战争。交战的一方是人类,地球上的霸主;另一方是微生物,生物界的元老。这是一场生物界的新老霸主之战。微生物绝对是强敌。我觉得我们应该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,对够格的对手给予尊重。

  世界上的物种不计其数,但一般分为五大类:原核细胞生物(其中包括细菌),真核细胞生物,真菌,植物和动物。植物是生产者,它们承担了将太阳能转化为生物能的任务。动物是消费者,他们直接或间接地摄取植物转化的生物能。细菌等微生物的作用是分解有机物,如果没有这些分解者,地球是不可想象的,尸体比活物还多,我们的生存空间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垃圾场。

  原核生物中相当一部分是细菌,细菌是单细胞生物,没有成形的细胞核,它们的大小要用微米来计量,1000微米是1毫米。细菌分为自养型和异养型两种。前者可以进行光合作用,依靠无机物生存,后者则依靠有机物生存。病毒是没有细胞结构的,它们更加微小,要用纳米来度量,1纳米是千分之一微米。病毒的形状非常别致,可以说独一无二。数学家陈省身在一次演讲中说:2000多年前欧几里得在他的几何学中提出,空间存在着五种正多面体:正四面体,正六面体,正八面体,正十二面体,正二十面体。前四种形状在大自然中都可以找到,正二十面体似乎只存在于人的理念中,直到2000多年后的今天,生物学家才在病毒的身上看到了欧氏几何中的那个最精美、复杂的形状。

细菌有以下几个性质和特征:

  第一,细菌是生物界当之无愧的元老。大约在35到36亿年前,地球上产生生命不久,细菌就出现了。当地球上的生命过半时才出现了真核细胞生物,5.8亿年前才出现多细胞生物,人类的出现是极其晚近的事情,只有200万年的历史。可以说地球上的生命史一半是细菌的故事。

  第二,细菌无所不在。如前所述,细菌是地球上的生命之树的根基,并且至今仍有巨大的生命力。它们能承受从摄氏零下30度的低温到150度的高温,它们生存于大气、水和土壤中,甚至6英里以下的玄武岩中也有它们的踪迹,它们还可以生存在动植物体内。它们无处不在,无时不在,并且数量和质量非常可观。举几个例子,一粒普通的泥土中有几亿个细菌,人的一滴唾液中有几百万个细菌,甚至人体体重的10%是由细菌构成的。地球上细菌的总量是多少很难估计,但是很多学者愿意试解这一难题。一个学者测出了一杯水中的细菌,由此推论,海洋中的细菌总质量是陆地上全部生物的五十分之一。另一个学者,作了更艰难的估算,地球上全部细菌的总和超过其他全部生物的总和。顺便说一下,1只蚂蚁的重量是1-5毫克,但世界上共有1亿亿只蚂蚁,其总重量和人类相同。可见,小个子们的实力是不可低估的。

  格尔德在美国科学院学报上发表过一篇论文《水深火热中的细菌》,单从题目就可以形象地看出细菌分布之广。科学界普遍认为,在太阳系的其他星球上不可能存在生命,因为地球有得天独厚的特殊环境。而格尔德认为,地球的特殊条件主要是地表,而就3-5英里的浅层而言,许多星球与地球极其相似。细菌在这种状态下可以生存,就意味着太阳系最少有10个星球可以生长细菌。所以说细菌很可能是宇宙生存模式的代表。

  第三,细菌在我们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发挥着重要作用。20亿年前植物还未产生时,细菌最先进行光合作用转化出氧气。人的消化过程,一些动物的反刍,都离不开细菌的作用。有些植物需要氮气,但不能直接吸收,靠根瘤菌的帮助来完成。另外,饲料发酵,奶酪、酸奶、酸菜等食品的制作,有机垃圾通过腐烂成为植物的营养肥料,都与细菌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。细菌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扮演着重要角色。

  第四,细菌的不可毁灭性。细菌具有别的生物不可匹敌的生命力。它们对生存条件的要求很低,地上天上水中土中无所不在。而人类不行,人类对生存条件的要求十分苛刻。而且随着不断发展,人类生存的风险越来越大。人类创造了许多可以彻底毁灭自我的方法,人类在自我发展的同时还正在毁灭着其他的生物。如果发生核战争,在毁灭人类的同时还将毁灭脊椎动物,但是大多数的昆虫能够幸存下来,核武器更奈何不了细菌。

  其实人类从来没有想过要彻底消灭细菌,人类也没有能力办到。人类只是想要尽可能地消灭家中的和体内的有害的细菌。消灭体内细菌的战役开始于20世纪初叶,随着青霉素的发明,“抗生素时代”到来了,并且一度以为已经大获全胜。当时发达国家认为传染病只存在于发展中国家,而在发达国家几乎绝迹。美国的医生在美国已经看不到甲肝病菌,必须到发展中国家来观察。我曾在美国住了一年半,其间没有拉过一回肚子,因为美国已经消灭了大肠杆菌。1969年,美国卫生总署宣称传染病在美国已经被彻底消灭。然而不久细菌的复活和反攻宣告了抗生素的失败。1941年青霉素可以消灭绝大多数葡萄球菌,现在95%的葡萄球菌都对青霉素产生了抗体。

  人们对此类现象有一个错误的认识,认为使用抗生素一段时间,细菌通过个体的适应,渐渐产生了抵抗力。其实不然。这实际上是达尔文学说中的自然选择作用的结果。细菌有很宽的谱系,抗生素能够消灭大部分细菌,但总是有少数细菌天然就对此类抗生素有抵抗力,因而存活下来。由于细菌繁殖极快,这少数细菌很快就会发展成为一个新的庞大的群体,它们的后代继承其先辈的品质,统统有抵抗力。细菌宽阔的谱系是怎么形成的?是靠变异和粒质引进新的基因。变异可以帮助物种应对变化的环境。繁殖就是基因复制,而复制几乎没有完全忠实的。生物双性繁殖每生殖10万个个体时会产生一个变异。而细菌得天独厚的是,其繁殖速度极快。细菌平均1至2周可繁殖300代,平均一天繁殖30代,而人类要繁殖30代则需要1000年,在繁殖的速度上细菌的一天等于人类的1000年。这是一场人菌斗法,斗法变异。这很像《西游记》中的孙悟空和牛魔王的斗法,二者不断地变化身形以求制服对方,至少是不被对方制服。其实人类也是变异很大、谱系很宽的物种,只不过由于人类的繁殖速度慢,从而使变异的效果来得缓慢。比如让健康人与SARS病人面对面作深呼吸,绝对不可能人人都被传染。麻风病非常可怕,常人都不敢和麻风病人接触。麻风病人都被隔离到很偏僻的地方。人家为什么怕它呢?主要是因为病症可怕,其实人们不清楚它的传染性。世界麻疯病之父丹尼尔森为了做一个试验,有意想得麻疯病,他和一些理想主义者,将麻风病人的血注射到自己身上,结果没一个人得病,5个人都是免疫的。他们到中国的麻风病医院去,一见中国麻风病人就拍拍肩膀,拥抱一下。中国麻风病医生们惊呆了,说你胆子这么大呀。其实是人家明白麻风病不能传染所有人,而他们是免疫者。他们为什么能免疫?这就是刚才我们所说的,至今还没有一种病菌能够将人类100%消灭,就像没有一种抗生素能把病菌全部消灭一样。但如果来了一种病菌将人类99%消灭了,人类可就没有这么快的繁衍和复兴的能力了,因为我们人类的生育速度太慢。

  再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。白种人在新大陆的举动曾经是极其残酷的,但是他们在南北美洲用武器杀死的土著数量很小,当地的90%的人不是死于白种人的枪炮,而是死于他们身上的细菌。为什么他们身上的细菌可以杀死对方,而自己不死呢?是因为美洲没有这种病菌,大多数土著们没有抵抗力。白种人为什么可以抵抗这些病菌呢?他们是欧洲大陆遭到这种病菌袭击时的幸存者的后代,90%的欧洲人早就在什么黑死病的过程中死掉了,这些幸存者天生能抵抗这种病,他们的后代继承了这种抵抗力,通通不得这种病。    他们带着这些病菌来到了美洲,而美洲人没有遭遇过这些病菌,大批死亡。

  返回主题,在人菌大战中,在变异能力上,我们干不过这些地球上的元老。换句话说,在基因的多样性上人类没有优势,那怎么办呢?要靠两个武器来抵抗:一是免疫力,免疫力是人类所拥有的一般低级动物所不拥有的本领。免疫力就是如果你得了这种病,然后好了,以后就有抵抗这种病的能力了。有的是终生免疫,有的是期间免疫。再一个本领就是科学技术手段。赤手空拳我们是打不过细菌的,但我们可以弄出很多武器来,比如说抗生素。当然人类依靠抗生素经过了一段反复,没有大获全胜,还在诉诸别的科学手段。人类就是这样来与细菌抗衡的。

  第五,细菌的生存策略。细菌是怎么生存的?是靠寄生。什么叫寄生?所谓寄生就是吃别人,不劳动,不去捕食。不但不去捕食,并且不必自己消化——先咀嚼,后进入胃肠,经过复杂的化学过程,然后吸收。采取寄生的策略,这些事情统统不干,去打猎去采集去干活,那多愚蠢哪!它就吃你,哪儿也不去,就在你体内。你把食物给消化了,它直接吸收到它的身体里。有些寄生的东西,要对方的血液喝;有些把对方所转化的其他高级营养直接吸收。

  寄生是一种生存策略,它又有两个选择:一个就是在你身上寄生但不要你命。要你命干吗?在你肚子里吃你,生活得挺好的。要了你命它哪儿呆着去呀?对不对?它寿命通常比你短。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要危害你,吃人家挺好的啊,干吗要人家的命呢?要人家的命之后,还要找第二个对象,继续吃下去不是比再找宿主更省劲吗?但有的时候做不到,有其他寄生物跟它争着去蚕食一个宿主;不早点下手,别人就给吃了,反正宿主都是要死的,也就是说和平共处是要有条件的,就跟人类的和平一样是有条件的,不能无谓地争取和平。和平寄生的条件是不能有残酷的同类竞争。与之对应,伤害的策略也有条件,就是在把宿主害死以后必须能够及时转移。要是宿主死了,细菌也没地儿呆了,就不是一个成功的策略。转移靠什么?靠传染,如若不然前脚宿主死了,后脚细菌也得死。当然,除此之外,还有很多细菌在寄生的同时,也对人体有帮助,或许这种寄生叫作共生更恰当。就拿病毒来说,一共存在着4000种病毒,在其中只有100种是对人体有伤害的,大多数确实没有伤害,而伤害者一定有传染的手段。所以这类病毒必须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存活,人口太稀疏了不成。比如一个部落或一个村庄有病毒或细菌,把这村里的人畜都害死了以后,这种病毒或细菌也就灭绝了。细菌本身没有跑到100里地以外的能力。寄生一定要有宿主的,要有无边的人群,可以不断换人。为什么欧亚大陆产生了一些高级的细菌,因为那里在古代已经人口密集。前提是要人多,但细菌也确实需要传染的能力。传染有两个途径,一个是通过宿主之间的接触,比如我们在一块儿吃饭、面对面呼吸、打喷嚏。还有一个办法,就是媒介,蚊子、水、共用的针头,都是媒介。传播手段也是很有意思的,也靠自然选择、适者生存。笨拙的细菌早死了,能活下来的谁也不笨拙,各有各的路数。有些细菌靠人和人的呼吸来传染,这些细菌对人的伤害至少在传染期是不大的,为什么呢?如果你刚一传染就卧床,就不能出去传染别人了。所以说呼吸道传染疾病通常传染期对身体不会有致命打击。相反呢,有些传染病不靠人与人的接触,靠蚊子传染。这种病就可能让你卧床,因为它不依赖你去接触他人,接触也不一定能传染。要靠蚊子去吸你的血,传给别人。这样的传染在伤害你的时候就不用考虑轻重程度。还有一些传染手段很巧妙,比如说有些病菌要通过蚂蚁带到绵羊身上,这种病菌通常选择蚂蚁到了草叶上的时候侵入蚂蚁身上,这时候蚂蚁就不能动了,绵羊正好来吃草了,就把带菌的蚂蚁吃到绵羊肚子里。还有更巧妙的,狂犬病的病菌。当人被狗咬了之后,这种病菌就进入到人的身体里,就得了这种病,病症就是发疯。发疯以后,这个人就会咬人,一咬别人,别人就得这种病。它是通过一种不可思议的手段来传染。

  细菌对人类进步观的挑战

  前面我说到细菌是地球上的元老,在36亿年的漫长历史里它们稳如磐石,以不变应万变。我们不是说过它们的变异吗?他们要不变异的话,早就被抗生素杀死了。但他们的变异没有改变自己整个的身体形态,没有改变自己谋生的策略。从本质上说,细菌是不变的。

  不错,细菌的特征不等于地球上所有生命的特征。但是地球上一半生命(仅就总重量而言)居然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高度稳定,这不是和进步观截然对立吗?我们的进步观曾经是以达尔文的进化论为基础的。该怎么解释进步呢?细菌不进化,挺好的呀!面对这样的事实生物学家不得不重新思考。他们中的一些人认为,达尔文没有犯错误,犯错误的是他的信徒,甚至多数信徒误解了达尔文的思想。达尔文的进化论里不包括进步的意思。古尔德在他的两部著作(特别是《生命的壮阔》)里都在反省和批判进步观。当然这远不是古尔德一个人的功绩,在他之前就有一个叫威廉斯的大牌学者,在60年代写了一本《适应与自然选择》,这在生物学界应该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本书。这本书最早开始怀疑进步。这些学者认为,进步观不是达尔文的思想。达尔文在《物种起源》这部书里最频繁使用的那个词组不包含进步的意思,那是descent with modification,翻译成中文是“饰变的由来”。在漫长的岁月里为什么会变,就是刚才我跟大家所说的物种产生变异,然后自然选择,适者生存,小的变化不断积累,久而久之就有聚集成很大的变化的可能性。但是,达尔文多次在他的著作里说,他不认为生命有高级、低级之分。

  有些生物你认为它的结构很简单很低级,但它的适应能力很好,还有些动物个头很大、结构很复杂,适应得不好啊!适应得不好还叫做高级?适应好的还叫做低级?适应是达尔文学说里最核心的概念之一,所以他多次说:他不认为我们是最高级的,不认为“高级”是严格的概念。发生在细菌身上的是什么?显然不是进步,是适应。

  什么是适应呢?达尔文的适应的本意是该生物对它所生活的地点、对那个局部环境的适应,那绝不意味着全面的普遍的适应,不意味着进步。我在这儿能适应这个纬度的地带,凭什么一定要有到南极生活的能力呢。我们在这儿活着,适应这儿就够了!适应不能导致全方位的进步。说得深刻彻底一点,进步这个词其实是非常空虚的一个概念,很难说什么叫进步,必须把它换成别的可以操作的概念。有些生物学家说,身体的复杂化就是进步的操作概念,不够进步就是比较简单,当然我们前面说了,达尔文对此是不赞成的。威廉斯也说过,螺旋桨飞机的结构要比喷气式飞机复杂。但是我们姑且就这么说,“复杂”毕竟比“进步”易于操作。但是为了生存,有种种的策略可以选择。可以把自己的结构变得复杂一点去适应环境,为什么不可以把自己变得简单一点去适应呢?这种可能性是符合逻辑的。换句话说,可以通过进化去适应,为什么不可以通过退化去适应呢?为什么在大自然中进步是一定的?为什么保持原状就不行呢?为什么退步就不行呢?生命史一半的故事是细菌的故事,它们稳定不变,现存的生物大部分还是细菌。不断走向复杂的,在大自然中只是少数动物,它们确实发生着走向复杂的趋势,还可以画出一个谱系来,这似乎也是不争的事实。但是它们毕竟是少数,这是不能否认的。

  人类总说我们统治地球,这是狂妄!怎么叫统治地球了?不错,人的数量加上饲养的家畜,已经比野生的哺乳动物总量还高。但是,我们看到了,生命中的大部分成员仍然是昆虫和细菌。你想消灭人家?门儿都没有!最终可能消灭自己,却消灭不了细菌和昆虫。当我们看到细菌之日,就是我们知道自己不是霸主之时。少数的动物发生的进化可以说是生物界的全体特征吗?进化论是要说明生物界的一般性规律。只是少数生物呈现出进化的趋势,多数生物没有大的变化。这样事情就麻烦了,就面临着重新解释的问题。

  下面我就给大家介绍另一种解释。简单的说,就是墙与醉鬼的理论。什么叫墙与醉鬼理论呢?过去经常发现醉鬼掉到路边的水沟里。为什么呢?是不是醉鬼天生有一种确定的方向,喝醉了要向水沟里走?这不荒诞么?醉鬼与水沟有什么关系呢?那么为什么进了水沟呢?其实是因为他喝醉了以后乱走,进了水沟,不是说他一定朝着水沟走。特别是因为,当路的一边有一堵墙,另一边是水沟的时候,往往掉进水沟。醉鬼没有方向,蹒跚而行,往左拐一下,往右拐一下。而左边不幸有一堵墙,脑袋撞一下,又回来了,再往右拐一下。自然有的时候接连往左拐,但只能是接连撞墙。同理,有的时候也会接连往右拐,这同样是偶然,但结果怎样呢?掉水沟里了。其实醉鬼没有确定的方向。返回来,我们再说生物的进化,这里也有一堵墙,从墙根下面产生了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,它们从这里开始变异。变化有两个方向:一个是结构往简单化走,另一个往复杂走。问题是简单的到了单细胞生物不能再简单了,简单是有极限的。作为一个生命最起码要单细胞。或者比单细胞再简化就是病毒了。病毒比单细胞还要简单,到了病毒这儿,就不能再简化,所以说就像有一堵墙一样。生物可以往右走——变得复杂,也可以往左走——变得简单。因为右边开放,所以那里的物种成散布状。因为左边“有墙”——不能无限向左,所以向左者云集在“墙根”下,最简单的细菌成了生物中最众多的组成者。单细胞向复杂走一步,就变成多细胞了。到多细胞这儿,还有两个选择,一个是退化回到单细胞,一个是进一步往复杂走。有一部分多细胞动物往简单走,一部分往更复杂走,往更复杂走的多细胞动物比如说进化到爬行类。爬行类动物还有两种选择,一是往简单走,一是往更复杂走。这都是偶然的。这个进化过程就像一个醉鬼一样。它可以简化也可以复杂化,其中的一小撮极其幸运的走到了最复杂的顶端,走到颠峰的就是人类。但是宇宙间不存在生物必然进化的道理。我们走到最复杂的颠峰是偶然,只是偶然,连幸运都很难说。复杂了以后,可能离末日更近,你敢说幸运其实还是自负和狂妄。恐龙曾经是这个星球上最复杂的生物,已经不存在了。复杂是它的幸运吗?进步一定能使物种长存吗?这要两说的。我们可以作一个小的智力游戏,假设人类有一种选择的权利,可以选择简单也可以选择复杂,我们选择什么?什么最能保证我们的物种生存下去?古尔德说,如果像赌徒一样押宝的话,他押在简单上,不押在复杂上。复杂的结构实际上也是一种负担,复杂的机器错一步都不行,稍有一个部件坏了都不成。你今天胃不好,明天头疼,后天又脚气了,不胜烦恼,因为你的部件太复杂,你说自己本事大,十八般武艺。其实一招鲜吃遍天,要什么十八般武艺。所以说要押宝的话,复杂精致不一定最利于物种生存,简单不失为一个策略。可否给这种走向简单的策略找个例证呢?那就是寄生的策略。

寄生的策略

寄生的策略极其简单。有些寄生生物的祖先半寄生或不寄生,后代慢慢变成寄生了,它们比祖先简单。病毒的起源,有两种解释。其中之一就是病毒是从一种复杂的寄生物退化成简单的寄生物的,寄生物最简单,病毒又是寄生物里最简单的。简单到不需要行走能力,不需要会飞、会走、会游,不需要有觅食能力,乃至消化能力,就剩两样东西:食、性。食是直接去获取营养,再一个就是繁殖,不会这两样就不是生物了。

寄生显然是生物世界中重要的生存策略之一。尽管它看着不舒服,没有美感,没有尊严,恶心,但是当你跳出三界外,比如在火星上作为一个旁观者遥望地球,或是你不看人的世界,看别的生物之间的竞争,你会觉得这种策略真是鬼聪明。应该说生物在地球上有这样几个生存地点,一个是水,一个是陆,除此之外,还开辟了一个重大的空间就是其他生物的体内。寄生就是生存在生物体内。生存一般靠两个手段,一个是劳动,再有一个就是寄生。寄生是生物世界里一种非常重要的生存手段,也非常普遍。普遍到差不多的动物都被寄生着,谁也不能豁免。你看到天上有一只鸽子在飞,那哪是一只鸽子啊,那是一个飞行的动物园。它身上的寄生物无数,它的消化道里有寄生物,羽毛里有寄生物。这样看,可以说生物的世界里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被寄生你还别太自卑,说明你还挺有生命力的,还可以养一些。我的学生曾经做一些城市研究,有一些特殊职业比如说乞丐、算命等等的职业,我们可以称它们为寄生职业,他们不创造财富,不创造生活资料。他们是靠别人来创造生活资料,然后他们去乞食,去偷盗或骗取。50年代采取这种生活方式的不多,现在多起来了,那么该怎样评价改革开放呢?这样寄生的现象肯定是不好的。

  但是看你怎么看了,文革以后中国没有这样的行为,那个社会好吗?那个社会不好。石头上能寄生东西吗?不能。沙漠里能寄生东西吗?难呀!现在这个社会有寄生物,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个社会比以前有生命力了。

我们接着谈军备竞赛,就是寄生物与宿主间的竞赛。有生命力也不能老让别人寄生啊,于是二者之间展开了不间断的竞争,双方不断的变招。在动物世界里寄生物与宿主的交锋,基本是靠变异来进行的,也就是通过变异来改换生存策略。我前面说过,人类在与他的寄生物的斗争中基本是靠两样东西:一是免疫力,二是科学技术。在生物世界里,我们从细菌和病毒身上认识到寄生之后,对于寄生策略就有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更全面更深刻的理解,我们把它提升到一种生存手段。

  回过头来,审视一下人类面临的寄生现象,就不只是寄生虫、细菌和病毒在人类身上的寄生了,我们人类中也有很多成员是以寄生的策略生存于社会中的。寄生现象是一种走向简单、选择捷径、放弃复杂、拒绝进步的策略。观察一下我们的社会有很多寄生虫,包括腐败分子,会发现他们的行为不需要高智力,那些手段就复杂度来说没多高,没有高等数学深奥,甚至连初等数学都学不好的人也可以想出这些把戏,实在是很浅显。要在人类社会里采取寄生的策略的话,不需要数理化,也不需要文史哲,靠那些来生存真是太累了,寄生需要的东西就是一点机会,一点狡猾,加上厚黑,就足够了,有很多腐败高手四则运算都算不好,他们不会解难题,但是他们能够通过腐败手段捞取大笔财富。引入寄生的概念,有助于我们理解这种现象。当然要深入探讨的话,必须指出是制度给了他们一个空间,这是前提。在制度不完善的时候,境界不高又比较机灵的人容易做这样的选择。还有很多类似的现象,比如论文的剽窃,考试的作弊,都是寄生的策略。我们只有通过制度的完善才能减少社会上的寄生现象,但制度的完善是一件极其艰苦的事情。

当我们从生物的世界到人类的社会,一以贯之地看待寄生策略的时候,便可望获得一种不卑不亢、不愠不火、不喜不哀的态度。一方面,我们不可能在人类社会中铲除寄生,正如同我们不可能消灭细菌。一种在生物的世界中经历了几十亿年演化的生存策略,岂能在我们这里扫荡干净?但是另一方面,生物世界中的基本事实不会助长我们的犬儒主义,要我们束手待毙,而恰恰是激发我们竞争、自卫,开始与寄生的漫长的斗争,开始永恒的“军备竞赛”,开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较量。一方面,乞丐、假币制造者、骗子、考试作弊者、巨额遗产继承者、食利阶层,几乎是永恒的社会现象。但是另一方面,防范假币、打击骗子、监督考试、缴纳遗产税,也是社会永不懈怠的职责,因为如若没有了这些,上述角色将泛滥成灾。

  从另一角度看,有些寄生现象是可以容忍的,比如乞丐。人的尊严的底线制约着乞丐的规模。小骗子和考试作弊者则有风险约束这一群体的规模。这些多是社会底层者,社会生态决定了他们的规模。社会法制决定了此等寄生与被寄生大致的均衡。一句话,他们杜绝不了,他们也搞不垮社会。社会高层的寄生对社会的瓦解远远高于底层的寄生。比如高层的腐败和巨额遗产继承。他们会恶化公平竞争,是绝对不能宽容和忍耐的。

  除此之外,抵抗寄生,还可以从个人做起。那将是另一番道理。寄生是有成本的。除了上面所说的尊严的丢失,风险的承担,等等,这一策略还有一份永恒的代价:自身将走向“简化”。在座的每一个同学都在智力的王国中求索了多年。如果你愿意在智力和精神(生物界的寄生物自身往往最终只剩下食和性)上退化,就可以选择种种寄生的策略,抄袭、作弊、嫁给富翁作花瓶,乃至日后走向腐败,等等。否则,就将寄生的策略留给他人,自己一点也不嫉妒和羡慕,因为他们是弱者,甚至可以这样想:我们不是一类动物。

  在非典期间,我没能给大家带来应对危机的招数。我半生所习多是“无用之学”。但是我愿意以危机时刻讨论无用之学的执著和从容,达到与同学们在精神和意志上的相互砥砺。谢谢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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